原标题:长读|我们跳舞,他们睡觉
独立乐队ThePainsofBeingPureatHeart在Glasslands停业前夕的演出。
徐蓝|文
携宇宙之虹的激光灯束,DJ作为表演者与社会协调者的人格面具,失重于黑洞与虫洞间的酷儿身体的透明,混乱与分类并行的舞曲,无法消停对抗的中枢神经和无药自嗨的脚趾头。
昨晚上一个DJ拯救了我的生命
2016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揭晓的当晚,我在布鲁克林的独立音乐酒吧Baby'sAllRight和朋友们一起观看选举结果。我的好朋友DJPoems是Baby's的长期驻场DJ,爱好House音乐。这个气氛诡异的夜晚他也正好在场打碟。
眼见着电视屏幕上的选票结果越来越离谱,现场的文艺青年已经开始抱着电视机鬼哭狼嚎了。我跑到场边和始终专注在黑胶唱片上的DJPoems寻求安慰。身为泛性恋者(pansexual)的他抽了一张唱片说:“这是我这周淘到的某某某年代的意大利某某某,听起来很活色生香床笫之欢,现在准备放这张啦。”看起来DJPoems完全没有被现场的压抑感所辐射,而我也仿佛瞬间脱离了线性时间所指引的现场。感觉之间的转换犹如禅机般巧妙。
展开全文可音乐的美妙无法改变现实,特朗普最终获胜。沮丧的进步青年们一边擦泪,一边相拥互勉:“艺术,是时候做真正的艺术了!”此时已经完成了当晚任务的DJPoems在一旁继续超脱地说着:“哦,你觉得真的需要这样吗?”1
中国留学文艺青年的聚集所冉茶室。
南二街
从Baby'sAllRight走回我当时住的南二街只要几分钟。
威廉斯堡是全美国街区中产阶级化的范本,最早由波兰移民占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里的工业厂房被从曼哈顿迁徙过来的艺术家大量入侵后改建为loft,现已发展成拥有大型房地产开发商的高级住宅、苹果公司零售店、WholeFoods有机食品超市和设计师酒店的商业住宅区。
纵贯威廉斯堡南北的主街是BedfordAve,由“潮牌”一条街GrandAve分割成南北两边。即使在同一个社区里,住在南面(SouthSide)的创意实业者们观望着北面的(即一般意义上的威廉斯堡)金融业居民时会带有莫名的清高感——可能南面街道的气息的确比较清凉,另一方面,对于“潮人”们来说,南威廉斯堡是纽约摇滚乐的知名地标,这里还残余着声音的历史,是感伤之地。
Glasslands、DeathbyAudio、285Kent以及对中国文艺青年来说的神奇所在RanTeaHouse,这些独立音乐livehouse都曾集中在位于靠近东河岸边的南二和南三街之间。大概在七八年前,这里还是布鲁克林独立音乐现场的聚集圣地,每天都会有演出,不分周末与平时。在2010年之后这些场所因为DIY的营业模式生存困难而相继关门,现在整条街属于亚文化媒体公司Vice的全球办公总部。
锐舞/资本主义让我们遗失了家园
在我南二街的家附近,有一家土耳其小吃店。在小吃店工作的90后波兰裔小哥和他的双胞胎弟弟是土生土长的威廉斯堡青年。每到周六晚上11点关店之后,他们会和同为威廉斯堡“土著”的几个兄弟相聚,一边吃夜宵,一边整理他们从亲友处搜集来的文献资料,这些资料充分展示了自九十年代以来威廉斯堡街区发生的种种转变。第一次看到他们电脑里的历史街区照片时,我特别兴奋,积极地提出各种展览建议。小哥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对他们的历史发生那么浓厚的兴趣,同时他也抱有一丝戒备地笑言:“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由于房子被犹太人廉价买下,波兰兄弟其实早已随他们的母亲搬离了威廉斯堡,而母亲不知什么原因曾一度需要进入庇护所居住。我那时也正在搬离威廉斯堡。现实、虚幻、回忆通通交织在一起。
去年的此时我正在递交MFA毕业论文,课题是“舞池作为联结艺术展览空间(WhiteCube)和现实世界(IRL=InRealLife)的社交场所”。在毕业展上,我的作品是一个名为《荧光盒子》(IridescentCube)的场所,语义是希望将自己在舞池里的即身体验转化为白盒子中的光。
在南二街度过的那段愚蠢而青春的时光里,我在布鲁克林往东的皇后区瑞吉伍德还与朋友合租了一个艺术工作室。对产出艺术作品没有兴趣的我而言,这个工作室几乎是一个室内游乐场兼禅修室。而在租约到期之际,我开始了自己“后工作室”的艺术实践(post-studiopractice)2——出去“嗨”。我在工作室转角处一个名叫“h0l0”的地下俱乐部参加了几次地下锐舞派对,结识了一堆同样热爱Techno的锐舞好友。在舞池里的我们如同海豚——共为一体,同时又互相感知的超级生命。
《荧光盒子》,2017,多媒体集合
在Bossa,或是在去Bossa的路上
在布鲁克林“raver”(锐舞爱好者)的心中,BossaNovaCivicClub是独特的存在。穿过在幽蓝的激光灯束探照下的黑暗通道,你便进入了Bossa,同行的raver也许会跟你说一声:“欢迎回家!”入口处的墙上写有俱乐部声明:禁止种族歧视、禁止性别歧视、禁止恐同、禁止恐跨性别者、禁止暴力。这个由弗吉尼亚州人合伙开的具有巴西舞蹈名称的地下电子音乐俱乐部,其主要音乐类型不出所料为Techno。舞池边的墙上赫然标明:你若没经一个女士允许而动了她一根汗毛,我们铁定让你玩完。对于任何自我身份认同不是白人“直男”的个体而言,Bossa无疑是安全跳舞的庇护所。
源自于底特律的Techno音乐和起源芝加哥的House音乐曾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取代了七十年代风靡的Disco音乐霸占纽约的舞池,而在九十年代这两种音乐类型转阵去了欧洲,几乎淡出了纽约的俱乐部,直到2010年左右才卷土重来。
舞的时侯身体即是灵魂。我凝视着远方,而远方都是幻觉。数字与模拟的二元对立在这里被重复的4/4拍打破,于是真实与虚拟、写实与虚幻、社会与寓言之间也不再存在隔阂,它们只是作为先后存在着。
现在跳舞俱乐部流行的非酒精饮料是玻璃瓶装马黛茶,健身系蹦迪的我几乎只点这个,搭配街角杂货店买的浓缩姜汁可以蹦上七八个小时。锐舞的秘诀不是酒精,而是坚持不懈地喝水。现在很多跳舞俱乐部的吧台一侧会提供无限免费的饮用水,对舞友很体恤。
Techno锐舞是纯粹的个人体验。在Techno场景里,人们比的是谁穿得更隐匿。进入Techno派对几乎是循着微光前行的过程,而自己就是夜晚闪耀的星。
夜市长
威廉斯堡往东是东威廉斯堡,再往东是布什维克,几年前的某个初春傍晚我在布什维克的铁轨桥下诱惑了一只美丽茁壮的迷路的猫跟我回家,给它起名悉达多,简称Sid。在养了一个星期之后因为它跟我家后院的“地主”野猫们没有达成和谐共处,我只好把它托付给了朋友,从此Sid成为MarketHotel的居民。
MarketHotel不是一个酒店,而是个由音乐人合居经营的DIY演出场所,在因没有酒证被勒令停业多年之后,于去年重新开门。在纽约取得营业场所的酒证需要耗时多年且程序繁冗,这对于配置粗糙的DIY场所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我上次去MarketHotel是去年十月底参加“夜市长”(NightMayor)的社区讨论会——此时Sid已不知辗转去了谁家。纽约市参考同为派对之都的柏林、阿姆斯特丹和伦敦,于去年提出建立“夜市长”一职,推广纽约夜生活以及维护夜场和平。当时纽约夜生活圈的一个政治热点是呼吁纽约市政厅废除一条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出台的跳舞禁令——一则禁止群众在未获得歌舞营业执照的公共场合跳舞的法令。在夜夜笙歌的纽约客看来这条法令听起来简直就是笑话,况且该法令自颁布以来也并没有真正普遍地实施过:在当今纽约市两万多所娱乐营业场所中,持有这个罕闻的歌舞营业执照的只有97所。然而在特朗普执政的社会环境下,活动抗议者们认为这条法令明显针对的是二十年代让哈林区的爵士酒吧活跃起来的非洲裔美国人,因而是一条种族歧视法令。当然,也有俱乐部同行认为这个口号为“让纽约市跳舞”的社区运动其实是MarketHotel的商业宣传手段。
跳舞禁令于去年十一月废除,纽约市“夜市长”于今年三月正式上任,这位“夜市长”是位女性,为社区活动者,曾经营下东城“最噪的”酒吧。
Bossa每月例行的Technofeminism派对,海报图片来源于社交网络。
BoilerRoom在Elsewhere的网络直播现场结束后。
走,出去跳舞啦
凌晨四点,酒吧打烊的时间,人们走向仓库里才燃起来的afterparty。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个被称为“TheLoft”的秘密派对被参加者喻为“在地球上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其存在定义了纽约舞池二十世纪下半段的社会精神特质(Ethos),影响了接下来包括Studio54、ParadiseGarage、TheWarehouse在内的纽约和芝加哥的几个地标性俱乐部的诞生。
大卫·曼库索(DaivdMancuso)将自己在曼哈顿下城区百老汇街上非法居住的loft家里将家用音响改装成迪斯科音响系统,举办通宵跳舞派对。参加这个派对必须受到朋友邀请,面向一切种族、性别和性取向的客人敞开。
曼库索通常会在DJ台里播放音乐。他在让舞池里的曲风无所不包的同时,大量播放了非洲节拍的音乐。DJ与观众之间无权力偏重,舞池没有逼迫感,让人自然而然地起舞。而曼库索本身不大喜欢DJ这个称谓,他自认为这是以音乐作为载体引领观众开始的一段历程,整个派对上不会有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重要。实际上曼库索认为,在舞池里使个体的自我身份认同剥落才是让一个派对成功的终极要领。3
大卫·曼库索在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的一周后离开了人世。
派对动物
在东村行走会有踩长板嗖嗖划过的少年甩下“Thesystemisbroken”(这系统已经崩坏了)这样的的句子任其弥散在春风里。
在八十年代,当“潮人”们装扮迷人入时,涌向Studio54时舞池的时候,艺术学生、表演艺术家、电影人、骚客及社会“怪咖”们会在Studio57无目的地聚会闲玩。如果说中城的Studio54的是眩目撩人的迪斯科球,东村的Studio57就是嬉皮的荒诞的会客厅。前身为东村学生俱乐部的Studio57随意得不像一个营业的酒吧,人们称之为“环境迪斯科”4。纽约的地下派对场景曾在八十年代初因美国越战失败后的社会集体创伤而自发兴起了乌托邦式的自治社区建设,Studio57被认为是当时的精神所在之地域。5
MoMaPS1于去年十一月做了一个有关Studio57的展览,追溯其作为跨领域艺术孵化之地的历史渊源。PS1素来是一个喜欢开新潮派对的美术馆,具有艺术机构结合社交派对场地的社区建设特色。在一个因为马拉松而全城交通停歇,雾气缭绕的静默的周日下午,我在PS1地下室的放映厅里观看着1978年至1983年间俱乐部活动的录影:演出形式自由不拘,表演者和观众之间没有明显的舞台界限,现场倒像是一个随上随演的社交俱乐部。
那个傍晚,在PS1空地的圆形拱顶剧场里,一些常在Studio57出入的老客们重现了当年的派对即景:盛装的大叔举着扫把随着“动次达次”的节奏在涂鸦墙板上任性挥洒着表演欲,然后几个哥儿们加入一起跳舞,期间观众席里的“派对动物”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大概有二十几个成员的派对乐队在舞台上时而嬉笑着责骂时下的总统,时而唱着动听的情歌……
跳舞俱乐部的会员卡
Tonstartssbandht在DIY演出场地SheaStadium的现场。此场地于2017年春关闭,现处于游动地点状态。
PS1的Club57演出活动现场
舞托邦
没有什么比在黑夜里踩着凉风与星辰去跳舞更惬意的事了,也没有比锐舞完后的清晨踩着鸟儿的叫声回家更具灵魂感的事了。
九十年代的纽约地下演出场景曾是嘻哈的黄金年代。伴随着千禧年的到来和9/11的浩劫,TheStrokes在下东城的MercuryLounge的一场演出预示了Rock'n'Roll在纽约的回归;DJSpooky称律动感强烈的底特律Techno为“黑人的朋克”6;最近在瑞吉伍德的地下俱乐部里我看了很多不知是舞曲开始变噪音,还是摇滚乐队开始做电音的嘻哈演出,我隐约觉着朋克正在回归(她又何曾死去!),而青少年们需要更多的酣畅淋漓打群架式的“moshpit”(编注:通常发生在摇滚乐演出现场,一种观众在舞台前方区域的“跳舞”,类似于pogo)。
在私家住宅地下室的秘密场地heck的噪音演出现场
2018年在Spectrum的跨年派对(手机截屏)
在废弃的船上锐舞完后的晨曦
1此小节名取自美国团体Indeep于1982发行的歌曲《LastNightaD.J.SavedMyLife》;1999年有首次讲述DJ历史的同名书籍出版,作者为BillBrewster。
2此处特别指代JohnBaldessari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加州艺术学院设置的“Post-StudioArt”课程。
3见红牛音乐学院关于TheLoft的口述历史整理,http://daily.redbullmusicacademy.com/2018/02/the-loft-nightclubbing
4原文为“envirotheque,oranenviromentaldiscotheque”TimLawrence,LifeandDeathontheNewYorkDanceFloor,1980–1983,(DukeUniversityPressBooks,2016),34.
5Ibid.
6实际为DJSpooky在《韵律的科学》书中引用曾获艾美奖的作曲人MikeRubin的原话,DJSpookyThatSubliminalKidandPeterLunenfeld,Rhythmscience(Cambridge,MA:Mediawork/MITPress,2004).
编辑/Ar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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